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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二十四章 劉盈無意知端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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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身子如今也愈發不好,一邊鐫刻,一邊咳嗽,所以動作很慢,但是他向來做事向來認真細致,即便是身子不適,也做得心無旁騖,就連張不疑回來,都不曾察覺。

“咳咳咳——”這已是夜晚,窗子沒有關好,起風了,張良咳得更為厲害。

張不疑見狀,趕緊搬了一個木盆過去,踩在木盆上,將窗子關上了。

“爹,起風了,你先歇息吧。”張不疑怯怯地走到張良的身側,低聲說道。雖然張良待他親厚,說話也素來溫和,可是他心裏仍然是有些排斥張良的。

他不是自己的親爹,他知道的,雖然他年紀小,可是他也報讀詩書,懂得道理,他會叫張先生作爹,不過是娘親下跪求來的,如今天下平定,娘親希望他能夠出人頭地,為父親報仇,而不是隱居在深山,清苦修道。

他每次叫爹,他心裏都會湧起一股淡淡的屈辱感,這樣的感覺,就好像他偷了別人的東西一樣,偷竊,是一種罪。

他像是在犯罪。

“我還不困,你先睡吧。”張良並沒有擡眉,仍然神色專註地看著手中的書卷,一筆一劃地鐫刻著。

張不疑看著他冷清的側臉,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,呆滯了好半響,才緩緩吐出一句話道:“皇後娘娘讓我謝謝你。”

張良刻字的動作頓了一下,眼底深沈,隨後又輕輕垂下了眼簾,聲音從容而平靜道:“哦,她還說什麽了?”

張不疑上前兩步,從層層衣衫中掏出了那枚玉佩,低聲道:“皇後娘娘還給了這個。”

張良微微擡起眼,目光頓在了他的手上,他的手心中,正躺著那枚他熟悉的玉佩。

這枚玉佩非是他親手給她戴上的那枚,潤澤的中心有一道微微的裂痕。

這——是當日在樹上摔壞的那枚,是他自己的。

她怎的找全了這玉佩?還補好了?竟一直沒有告知他。

張良唇邊微微勾起一抹蒼涼的笑意,伸出手去,想要細細摩裟一下,可是手伸到半道,卻又突地僵住。

“既然是皇後娘娘賞賜你的,你便收好罷。”他硬生生收回了自己的手,聲音極緩極輕地開口道。

“我——”張不疑目光落在他的手上,他本來正在刻字,手裏拿著鐫刻的小刀,如今卻被他攥緊,傷了他的手,有點點鮮血溢了出來,滴在桌面的竹卷上。

可是他卻渾然不覺,只是仍盡力維持著平靜淡漠的模樣,對欲言又止的張不疑道:“你下去休息吧。”

他微微蹙起眉,眉峰有些冷厲,目光更是冰寒,張不疑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處惹他不高興了,只好瑟縮了一下,垂下眼簾,低聲道:“好的。”

他到底還是小孩子心性,退下的時候仍忍不住瞧了一眼張良受傷的手,只是他目光頓在窗子處,仍未發覺。

昏暗燈光下,鮮紅的血滴落在尚有青皮的竹卷上,顯得尤其刺目。

張不疑心裏有些顫動,縮了縮脖子,關上門退出去了。

他才離開,張良似乎被抽盡了全身的力氣一般,原本挺直的脊背垮了下來,神色蒼白。

他失魂落魄地松開了鮮血淋漓的右手,手裏的刻刀哐當一聲,掉在了地上。

“咳咳咳……咳咳咳……”張良猛地咳嗽了幾聲,只覺得喉頭一陣腥甜,又吐出一口血來。

他看著自己吐在手帕上的暗紅血跡,忽然張狂地笑了起來,笑聲暗啞而悲涼,直笑出了眼淚來。

他這樣子,大約是時日無多了,可是卻要頂著她的怨恨死去……他張子房到底做錯了什麽,上天要這般玩弄與他?

張良病了。

次日清早,張不疑早早起來,張良的房門卻還緊閉,他不敢貿然打擾,只能一個人在院子裏練功。

他年紀雖然小,但是從小就在山門上習武修道,心性倒是比一般的小孩要沈穩鎮靜,然而,過了正午,張良還是沒有起來。

張不疑有些急了,將手裏的劍反覆放下了幾次,在門口徘徊好半響,猶豫了半響,才輕輕地叩了叩門。

“張——爹——”張不疑低低地喚了一聲,他仍是不習慣對張良的的稱呼,人前尚可解釋為遮掩自己的身份,可是人後,卻無論如何說服不了自己。

正要開門,院門卻又突地被敲響。

張不疑心裏咯噔一聲,趕緊收起了臉上的慌張神色,折身到院門那裏開了門。

門外的人也是個小孩子,身後跟著兩個恭敬的宮人,衣著雖然看著色調樸素,但是那料子卻是張不疑從沒有見過的。

“不疑拜見太子殿下。”張不疑為人也不笨,自然猜到了來人的身份,趕緊行禮。

“不需多禮,昨日張先生送了許多治國之策給我,我很是感激,特地帶了一些薄禮感謝張先生。”劉盈亦是故作老成,如此說道。

“家父昨日整理書卷,睡得晚,如今尚未起身,太子殿下到廳堂稍等,不疑先叫醒父親。”張不疑垂著眉目,低聲道。

“好,你去吧。”劉盈點了點頭,卻並沒有擡步往廳堂去,反而是站在原地等候。

張不疑這會兒有了借口開門,再也耽擱不得了,徑直小跑到門前,推開了張良的房門。

“爹?太子殿下前來送謝禮,你可醒了?”張不疑推開門後,站在門口道。

然而,他沒有聽見張良的回音。

張不疑這才擡起眼,發覺他仍趴在昨夜那刻字的案桌上,他幾步上前,只見他枕著的書卷上都是暗色的血跡,地上也有斑駁的血跡——

“爹,爹!您怎麽了?”張不疑縱然再沈穩,也是個小孩子,見了此情景,自然十分驚慌,就連聲音都忍不住變了調,帶上了一絲哭腔。

劉盈等人就等在門外,自然也是聽見了張不疑的聲音,劉盈神色微微一變,趕緊幾步上前,進了屋中。

“小公子,可是張先生有恙?”劉盈奔到張不疑跟前,順著他的目光,也看到了那令人觸目驚心的血痕。

“呂東呂喜,趕緊過來看看!”劉盈心驚,但到底經歷過生死,比張不疑沈靜了兩分,吩咐身後的宮人道。

呂東上前,將張良輕輕扶到了一側的榻上,又探了探他的鼻息,低聲道:“太子殿下,小公子,張先生只是暈厥了過去,不必驚慌。”

劉盈這才暗暗地舒了一口氣,又吩咐道:“呂東先去請鐘大夫過來給張先生瞧瞧吧,呂喜稟告父皇一聲,請兩個宮人來照顧張先生。”

兩人都領命下去了,劉盈看著一臉淚痕的張不疑,只覺得他這模樣,頗像當日逃亡的自己,心裏起了幾分惻隱,對他低聲道:“小公子勿哭,鐘大夫醫術高超,定然會將你父親看好的。”

張不疑被他這麽一勸慰,反倒是令他心裏的恐慌缺了口,哭得更大聲了。

他怕,這裏人生地不熟,只有張先生一人是他的倚靠,若是張先生有什麽事,他便不能再看到他娘親了——

劉盈微微嘆了一口氣,看著這房間冷清簡素得很,竟連水壺也沒有一個。

“好了,別哭了,你先去燒些水吧,張先生等會醒了,可能要喝的。”他雖然只有十多歲,但言語舉動之間,已有王者之風,十分沈穩。

“好,勞煩太子殿下替我照看我爹——”張不疑抽抽噎噎地說道,到底是轉身下去了。

劉盈一時無事可做,目光淡淡地瞥向了躺在床上的張良,這個人,他是認得的,當日他和姐姐逃難,是他救了他們,雖然當時年紀很小,可是那段時間的記憶簡直是錐心刻骨。

每天都是血,都是殺人,都是濃濃的刺鼻血腥味道......

“雉兒——別走!雉兒!”就在他看過去的時候,榻上的張良卻猛地入了夢魘,痛楚萬分地喊了一句話。

他緊緊皺著眉頭,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。

一邊的劉盈,心裏卻覺得咯噔一下,浮起了一個不好的念頭。

雉兒,不是他母後的名字嗎?他聽大舅和外祖就是這樣叫的,為何這張先生,會這般喚?莫非他從前認識母後?

片刻,劉盈又覺得自己多心了,同音的字這般多,未必喚的就是他母後的名字啊!

“娘子,別走,娘子——我錯了,我錯了——”張良仍然陷在夢魘中,啞著聲音低聲喚道。

原是喚他的娘子,看張先生這模樣,定是與他娘子感情甚篤,不比他父皇和母後。

張先生是很好的人,斯文溫潤,令人如沐春風,若是沒有他,劉盈覺得自己在那路上,不被殺死,也被嚇死了,若是他當日再來早一點,他也許就不會落下這個毛病。

“太子殿下,大夫還沒有來嗎?”劉盈正失神,張不疑匆忙的聲音突地響在耳邊,將他猛地拉回了神。

他已然燒了水,擱在了案桌上。

“你且等等,不會有事的。”劉盈壓住了心中的神思,低聲道,“張先生出汗了,你替他擦擦吧。”

張不疑點了點頭,踮起腳在一邊的架子上拿了毛巾,上前彎下身子替張良擦汗。

他彎身的那一下,脖子上戴著的玉佩露了出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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